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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Huj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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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锦树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年03月

ISBN:978722010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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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雨》是台湾重要文学奖: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得主,马来西亚华文重量级作家黄锦树,首次以原貌引进大陆的短篇小说集,同时也是2017 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及金鼎奖文学图书奖的得奖作品。

不管在创作领域还是研究领域,黄锦树在当代马华文学(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代表性都是毋庸置疑的。梁文道曾说:“马来西亚的作家的一种特质,这个特质就在语言文字的经营上格外用心。坦白讲甚至在今天的中国大陆,我们所谓的中州正韵的原生地,同代的许多的小说家都不一定有他们那么地圆熟,那么地精巧。”

黄锦树以创作、立论对抗历史的遗忘,寻觅马华文学的出路。他的创作参照在故乡的生活经验,承接以往几近于失传的“异史”,经营一个幻魅的历史叙事学,以文学的方式使人重新省视过去,扣问未来该何去何从。

本书笔调魔幻,刻划细致,在一个篇章里死掉的人物,下一个故事中又复活了;看上去是同一个角色,却在不同故事里有不一样的性格。读着让人迷失在潮湿溽热的南洋雨林深处中,同那个小家庭一起畏怖惊惧,一起轮回转生。

 

 

内容简介

离开故土下南洋的一个小家庭,栖身并扎根于马来半岛胶林间,四周环伺着凶猛的野兽、怀有异心的外人及徘徊不散的亡灵。伴随着家庭成员突如其来的失踪、离奇的死亡,缓慢而抑郁的步调积累到了某一天,迸发出爆裂性的奇诡突变,暴雨带来的洪水有时通向彼岸,从死神的指掌间他们脱离了现世,旋即变为异物投向下个轮回,不断循环往复。

书摘 · 插画

黄锦树

马来西亚华裔,1967 年生于马来西亚柔佛州。于1986 年赴台求学,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淡江大学中国文学硕士、台湾清华大学中国文学博士毕业。1996 年迄今于台湾暨南大学中文系任教。曾获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联合报文学奖、时报文学奖小说首奖、花踪文学奖马华文学大奖、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小说奖等多项重要文学奖项。

著有小说集《鱼》《犹见扶余》《南洋人民共和国备忘录》《土与火》《刻背》《乌暗暝》,散文集《火笑了》《焚烧》,论文集《华文小文学的马来西亚个案》《马华文学与中国性》《谎言或真理的技艺》《文与魂与体》等。

 

书摘 · 插画

雨 Huj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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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推荐序】迅速之诗——读《雨》 朱天文

雨天

仿佛穿过林子便是海

归来

老虎,老虎《雨》作品一号

树顶《雨》作品二号

水窟边《雨》作品三号

拿督公《雨》作品四号



雄雉与狗

龙舟《雨》作品五号

沙《雨》作品六号

另一边《雨》作品七号

土糜胿《雨》作品八号

后死(Belakang mati)

小说课

南方小镇



南方以南《雨》大陆版跋

【附录一】不像小说的小说—花踪马华文学大奖赞词 张景云 附:论马华中品小说 张景云

【附录二】没有位置的位置 黄锦树

作品原刊处

 

试读

雨天



久旱之后是雨天,接连的

仿佛不复有晴

湿衣挂满了后院

沉坠着。母蛙在裤角产卵

墙面惊吓出水珠

水泥地板返潮,滑溜地

倒映出你的乡愁

像一尾

涸泽之鱼

书页吸饱了水,肿胀

草种子在字里行间发芽

书架年轮深处探出

发痒的

蕈菇的头



就像那年,父亲常用的梯子

歪斜崩塌地倚着树

长出许多木耳

大大小小,里里外外

倾听雨声

风声

在他死去多年以后的雨季

只有被遗弃在泥土里的那只橡胶鞋

还记得他脚底顽强的老茧



那时,胶林里

大雷小雷在云里奔逐

母亲幽幽地说,

“火笑了,那么晚

还会有人来吗?”

二○一五年六月一日



仿佛穿过林子便是海

女孩在慌张地奔跑,车缓缓驶离,南下的长途巴士。米色洋装,奔时裙摆摇曳,有鱼的姿态。她看起来非常年轻,至多二十来岁,长手长脚的,五官细致,异常白皙,反衬出街景的灰色黯淡。她气喘吁吁地向车上某男子猛挥手,红着脸颊,微张的薄唇艳红,脖子淌着汗,倒有几分情色的意味了。你不由得羡慕那男子,他就坐在前座,侧影看来也很年轻,发黑而浓密,耳旁蓄着短短的伪装成熟的鬓须。

她一度差点被异物绊倒,迅速爬起来,重新调整步伐。那男子一度站起身,但随即坐下。

虽然车已缓缓开动,但如果他向司机要求下车,应该是来得及的,但是他没有。

你猜想他们说不定刚经历一夜缱绻,尽情地缠绵,彼此身上都还留有情人的温度和气味,女孩因而眷恋不已,但伊醒来时男人已悄悄离去。

一定是不告而别。

下一次见面将在许多个日子以后,甚至难以预期。未来令她忧伤。

车窗经过她面前时,你看到她流下泪水。她的目光一直紧跟着他,高举着手,终至掩面。他也侧身,朝窗外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那楚楚可怜的目光也曾掠过你那面窗。虽无意停留,但却已在你心里深深留下刻痕 —不应该是那样的,不该让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孩伤心。你仿佛也共同经历了,也仿佛对她有一份责任。绝美的伤心。伤心之美。

但你不曾再见到她,不知道他们后来还有没有故事。那也许是分手的告别。你会在自己的故事的某个时刻想起她。就好像你也爱过也伤害过她。她是所有伤心的女孩。

你会再度遇见她。另一个她。经过那样的事后,也许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不会再那样单纯的爱,单纯的伤心。但愿别就那样枯萎了。

我会想念你的。



也许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完了

剩下的只是午后的光影

干涸殆尽的水渍

风过后树叶的颤动



路渐渐暗下来了。

两旁的树影也变深,树叶被调成墨绿色,变得目光也难以穿透。游览车开着大灯,但路仍是弯弯曲曲的,车灯无法照得远,灯光老是被阻隔,而滑过坡壁。

车前方好似飘过一阵烟,那是初起的薄雾,迅速沿着车体散开。稠密的夜包覆过来,有一股湿润的凉意,从敞开的车窗渗了进来。同行的六个人几乎都睡着了,睡得东倒西歪,甚至还流着口水。除了她,即使睡着了也还能维持矜持。

之前的活动太紧凑了,天又热,每天都晚睡,一再地开会讨论、记录,为了做好一个专题,让年轻的你们都累坏了。

那是个被历史遗忘的群体。你们偶然从文献中瞥见他们的踪迹,但那是已然被不同的力量刷洗得形影黯淡的,近乎传说或幻影那般的存在。家住在国土北陲的友人,信誓旦旦地说,在他们的家乡,那并非大脚山魈般纯粹轶闻般的存在。他们早已化身平民百姓,像一片叶子消融于树林。只是那稍微显得庄重的服饰—不嫌热,深蓝或黑色的袍子,帽,布腰带,黑布鞋—仿佛在为什么事维持着漫长的守丧,像披着黑色头巾的阿拉伯人。像日本人那样多礼,寡言,像影子那样低调。他们自称 hark,自成聚落。他们务农。种稻、木薯、番薯和各种果树,养鸡猪牛羊和鱼。他们破例让你们在山坳里住了几天,只是你们得签下守密的同意书,他们拒绝被报导 —拒绝被文字表述,也拒绝被拍摄。

但你觉得他们和你们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对现代生活刻意保持距离。那仿佛就可以维护一种时间的古老刻度,借此守护什么他们认为最值得珍视的。像古老的守墓人家庭。

变化也许不可避免地发生着,但有一堵无形的墙让它变慢了。

高海拔,恒常有一股凉意。云往往垂得很低,沿着山壁上位置高低不同的树冠,与浮起的雾交接。

每每有飞鸟在那古树的最高处俯视人间烟火。

那里的女人的青色素服(青出于蓝的青)特有一种守丧的庄严之美。在云雾缭绕的古老青山隘谷里,她们默默地低着头,锣鼓铙钹唢吶,领头的摇着金色神轿,那确实像是神的葬礼。多祭。大员的唐番土地神,因水土不服又死了一次。

再重生。再死。

那队伍的末端,青衣少女垂首走过,绑着马尾,偶然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发现她们竟然有几分神似 —伊听罢即给你一个重重的拐子:

——是啊。那你去追她啊。

——那你去问她们肯不肯收留你,让你可以留下来和她一起生活。你可以跟她们说,你最会洗刷马桶了。还好他们都不用抽水马桶,不然你就没机会发挥专长了。

在告别的营火会上,你还真的打趣着去问了那女孩,她利落地烤着沙爹。

年少轻狂。

——想留下来也可以的。她竟然轻松地回答。火光中,脸颊烧得通红,双眼映着几道火舌。

——只是再也不能离开了。我们的降头也是很厉害的。

她嫣然一笑。口音如异国之人。然后红着耳朵小小声地说:

——而且一定要行割礼。

她顽皮地挥动双手,比了个提刀切割的大动作,朝着伊眨眨眼。次日临别,她在你耳边小声吹着气说,千万别让姐姐伤心哦,别忘了你已经吃了我们的降头。她又露出那顽皮的神情。

仿佛不经意地,送你一根黑色的羽毛。像是拔自昨天吃掉的那只黎明叫醒你们的公鸡,又有点像乌鸦,但她说是犀鸟背上的。

所有青春美丽的女孩都相似。那时你如此认为。

同一与差异。差别的也许只是温度和亮度。



恰巧,历史翻过了一页。

那些以为消失在历史暗影中的人重新走了出来,走到阳光下,都是些略显疲态的老人了。

失去的时光无法赎回,曾经青春年少,但四十年过去后,生命中多半再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所有重要的事都过去了。

四十年,一个人可以从零岁成长到不惑。

你听到他们在反复地诉说过去。过去。重要的都在过去。然后,幸或不幸,你们遇到了那自异乡归来的说故事者。他的故事有大森林的雨声,猿猴的戾叫,犀鸟拍打羽翅的扑扑响。他说了多个死里逃生的不可思议的故事。他是那归来的人。从死神的指掌间。

……奋力一跃,行李先抛过去。像鹿,或像猴子那样,跃过一处断崖,几百尺的深谷,过去就是另一个国度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小小的水声,在很深很远的地方。边界线,自然的断界。那夜很冷,起着大雾。但敌人已然摸黑逼近,前无去路。只好拆了帐篷。胆小的、体弱的、衰老的、脚软的、主义信仰不坚定的、衰运的,就大叫一声掉下去了。底下是河,铁一样硬的大石头,斧头一样利的石盾,身体撞上去就开花了。运气好的抓到树枝,或跌到树干上,但很难在敌人乱枪扫射下幸存。

“我那时还很年轻的美丽妻子也掉下去了。死在两国边界线上。流水边界。”

微微哽咽。火光映照出他脖子上的疤痕,一道道曾经的撕裂,粗略的缝合,宽广薄嫩。

其后经越南远走北京、莫斯科,见过胡志明,毛泽东,斯大林,冰天雪地……

你看到她听故事时眼里的迷醉,同情的眼神,悦慕的笑颜。

风吹过紫阳花。

骗子!你心里喊道。营火摇晃间你看到他眼角闪过一瞬狡狯。两鬓灰白,多半是个老练的勾引者。用他的故事。

车行过深谷。灰色的树冠在云间缓缓移动。

难得有这么一趟漫长的旅程让你们好好地睡个觉。你也反复在昏睡与清醒之间,觉得脖子几乎撑不住你沉重得失控的头了。睡时烂睡,还多梦,纷乱零碎的梦,像午后叶隙疏落的碎光。

清醒好似只有一瞬。那一瞬,即便是在黑暗的车厢里,你每每还是能看到她目光炯炯地望着窗外,那美丽沉静的侧颜,若有所思。

咫尺天涯,曾经如此亲密,但而今冰冷如霜。那常令你心口一阵阵抽痛。你原以为那是梦的局部,然而当她起身,摇晃走向驾驶座,把那显然也睡着的马来司机唤醒,给了他一片口香糖,在驾驶座旁的位子坐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黑暗中熟练地说着马来话的她仿佛是另一个人,甚至笑声也好似转换成另一种语言。

马来青年变得健谈起来,单词和语法被风剪接得支离破碎,但语音中有一股亲昵的气味,也许是在尽情地挑逗。他们有四个妻子的配额。

你知道那不是梦。你心口有几分酸楚,唾液大量分泌。

雾浓,车窗外已是墙般的黑。夜变得不透明,深沉而哀伤。但你也知道,只要车子转弯时一个微小的失误,你们就可能坠崖,早夭,成为深谷里的枯骨游魂。

某个瞬间,你发现车里没有人,司机的位子也空着,方向盘也剥落了。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见了。椅垫残破,铁骨锈蚀,处处生出杂草。有树穿过车体。白骨处处,套在残破的衣物里。

未来与过去、虚幻与真实迎面而来,折叠。

她说,我要搬家了,到更远的南方。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那里的海边平静无波。



沙子洁净,风细柔,马来甘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椰树一动也不动,人悠闲,大鸡小鸡安定地觅食。

不知何故,每个路过的华人小镇都有葬礼。有的还只在自家门口搭起蓝色的帐篷,道士铿铿锵锵地打着斋。老人的葬礼。或者已然是出殡的行列,披麻戴孝黑衣服,垂首赤足,为首的孝子捧着灵位,几个大汉扛着鲜亮的棺木。漫长的送葬行列堵满了最长的一条街,几代孙子队伍越是排在后头衣服的颜色越鲜艳,有几分喜气。冥纸纷飞,好像那是小镇本身在为自己办的葬礼。

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已然发生过了。

事情都发生过了。

她在夜里翻了个身,像鱼那样光滑的肉身,末端仿佛有鳍,轻轻拍打着你的背。

你乃听到海涛之声。

暴雨崩落。

你忘了那个台风的名字。

那一年。落雨的小镇,仿佛每个巷口都在办着悲戚的葬礼。

□□:

……今天又锄地植草,遇到下雨,弄得一身泥巴,疲累得没心情洗。反正你也离开了。就那样一身泥巴上了公车,上衣裤子都有一层厚厚的泥。司机竟然没有阻拦,他不怕我弄脏车子?遇到个好心肠的年轻人了,戴着顶蓝色鸭舌帽,年纪看来和我差不了多少。好像在做梦。

其他乘客都像看到鬼一样,我一靠近,连阿婆都给我让座,让出好几张塑胶椅。可能是怀疑我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我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屁股“纠”地一声,从两旁挤出一摊泥巴水。我知道我头上、脸上都是泥巴,泥巴水弄到眼睛会有点刺痛。实在太累了,我把流到眼睛的水抹掉,脱下沉重的黏黏的泥鞋踩着以免它们逃走,闭上眼,抓着铁杆,就流着口水呼呼大睡了。

到站拎着破鞋下车时,我看到我身上流下来的泥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轨迹。回头一看,我坐过的位子到处是泥巴。如果我是司机,我一定不能忍受。这司机真是个菩萨。说不定是个泥菩萨,也许是怕被我砍。他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所有的乘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光了。好像没有新乘客上车,但我印象中车子一路停靠。雨也一直下着。多半以为车上载着的是一具尸体吧。我后来是横躺在三四张椅子上,是我平生坐车最被“礼遇”的一次。

车一停下,我就赤脚冲进大雨里。可是大雨没能洗净我身上的泥巴,只是让我变得更湿而已。



那时很多事还没发生。但有的事还是提早发生了。你还不懂得时间的微妙。它不是只会流逝,还会回卷,像涨潮时的浪。

然而你的人生好像突然也到了尽头。宛如车头驶出了断崖。

你看到她毅然转身离去。

也许你也该随她回去。过一种更其安定的日子。



附近的庙又清清呛呛地不知道在庆祝什么。古老的小镇,庙和电线杆一样多。那些小庙的神好像老是在庆生。好似一年到头都在重生。每根电线杆都不务正业。或警世:天国近了。信主的有福了。或放贷:免抵押,低利率,轻松借。或租赁房屋,贴着一整排的电话号码,裁成一条条的,有的还限女学生。

你曾经找到过那样的一个房间,四面都是挑高的灰白的墙,没有窗。你喜欢那种监狱的感觉,也许终于可以专心读书,发呆,学习写作。



□□:

我又梦到骑脚踏车去找你。

真奇怪,我从这里出发,骑没多久,转一个弯,就到了。我喜极而泣。忘了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要见个面谈何容易啊。

同样奇怪的是,一处铁栅门的入口,高处挂着铁丝扭成的“新嘉坡”三个生锈的字。但你明明就不在新加坡啊。

你没在梦里出现,但如果我的喜悦是烟,你的存在应该就是那火。也许轻易的抵达就够让我的欢喜充塞整个梦了。



□□:

我在这里的工作是帮忙搬石头,在地上挖洞,砍树、植树。

我们住的地方都没有新的报纸可看,所有的报纸都是过期的,都是昨日,昨日的昨日,的昨日。

但对我来说没差,昨日的新闻就是纯粹的故事了。纷纷扰扰的政治,情人换来换去的演艺界,交换着的交配网络。

反复的凶杀案,故事的结构都大同小异。

因为是旧闻,还蛮好看的。人一死,就掉到故事的外边了。

旧报纸就是废纸了,论公斤卖的,老板买它来也不是为了让我们看的,包盆栽用。

每天都在等待你的信。

和看门的小黄一样,都认得邮差的摩托车声了。总是失望得多,因此只好重复读你的旧信。但我不能一直就你旧函应答啊。

如果那样我就是疯了,也就掉进昨日的深渊里去了。



□□:

你的信怎么都那么简略呢?

都只有几行,字又大,而且没有细节。

常常每一封都差不多一样,最大的不同是日期。

每天都过得像昨日?



看不出你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

你每一封信说得最多的是我未曾谋面的你的外婆,你年幼时她照顾了你几年,你说了又说,好像那样可以让她重新再活回来。

说她一直昏睡在卧床中,一两年了,早已不认得人。

以为她就要死了,以为她会在夜里死去,第二天去看又是好好地呼吸着。

但对我来说她只活在你的话语里。

这是唯一重要的事吗?

她终于死了。你说那是个解脱。我当然同意。活到那样真是没意思。

活着有时真没意思。

有时晚寄的信先到,收到她的死讯后,又收到她活着的讯息。时间真是奇妙。

你的事业经营得如何?

听说返乡以后你追求者众—



突然看到月光。月牙高挂,月光清泠。夜更其冷了。

车子轰隆地驶过一片空阔的地带。右边是片广大的水域,看不到对岸。水面泛着粼粼光波,凉意更盛。挺立在水中的,是一棵棵犹然坚毅的死树。那巨大的水坝,大得像这新世界本身,快速吞噬了大片古老的森林。水面上升后老树逐一绝望地被淹死,但枝干犹高傲地挺立,只有鸟还会在枝干上头驻足、栖息。

山影像巨大的盆沿,盆水盛着绿树的倒影,枯树的前生。

水里盛着的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那前生也只不过是回忆。

就好比那回你们决意穿过一座岛,那是座由繁花盛放般的华丽珊瑚礁环绕的、南太平洋上小岛。沿着小径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处小甘榜,迎面而来的村人无一不和善地微笑致意,男女均裹着纱笼。

路旁好多叶子稀疏的树上都盘着蛇,蜷曲成饼状。午后酣眠。

流向海的清水沟里,枯木下,淡水龙虾自在地探头探脑。

沿着字迹剥落的路标,高脚屋旁潮湿的小径。你们沿着许多人走过的旧径,反复上坡下坡,两旁是雨林常见的植被,挨挤着、甚至交缠着密密地长在一块。处处是猴子与松鼠,不知名的野鸟。

没多久就置入小岛古老蛮荒的心脏。

小溪潺潺,深茶色的流水,溪畔有垂草,溪底有落叶。当树愈来愈高,林子里就忽然暗了下来。浓荫沉重。你双眼一疼,眼一眨,口中一咸,那是自己的汗水。上衣湿透。你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你和她。世界暗了下来。你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你听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淡淡的森林野花的气味。鸟在树梢惊呼连连,猴群张望。你们走进一条分歧的,更其隐蔽的小径。



你好大胆。女孩说。



树的高处闪过一团黑色事物,轻捷如豹,叶隙间,一条黑色尾巴上下摆动。

不可能是猫。

竟然出现数十棵橡胶树,疏疏地散落于高低起伏的坡地间。不会是野生的吧?她说。那些树看起来很老了,祖先的样态。身躯巨大瘿肿,疤瘤累累,大片泛黑如遭火炙。刀创直入木心。你看得出持刀的人技艺低劣,唯利是图。老树已受伤沉重,多半榨不出什么汁来了。

有几棵波罗蜜,一身硕果。你闻到果香。

灌木丛再过去,是一片褐色水泽,黄梨似的长而多尖的叶子如蟹足。那是你那时尚不知其名的林投。

涛声隐隐,那时,穿过林子应该便是海了。但小径沿着那一摊隔夜茶般的积水,里头有倒树枯木,有大群鱼快速游动。你们仔细看,那是古老的鱼种,会含一口水,准确地喷落水面上方枝叶上的昆虫,再纵身一口吞下。

许多水泡咕噜咕噜浮起。水底落叶里或许有大鱼蛰伏。

落叶被拨动,那是四脚蛇熟悉的脚步声。

看到海了,不只是涛声。就在不远处,但走了好一会,都被一片杂木林和水泽阻隔。看到马来人的高脚屋了,疏疏十数间,想必是另一个小村落。有的房子就搭在海上,你看到多座伸向海的简略木构码头,像简洁的句子,没有过多的动词和形容词。

远得像是蜃影。

应该有一条路可以穿过去的,还应该有道小桥,那就可以快速地穿越。即使是棵倒卧湿滑、留不下脚印的枯树。但小径却异常固执地只是沿着、绕着而不穿越,像一篇写坏的文章,因过于年轻而不懂得技艺的微妙。

你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去。但那时你太年轻,也太疯狂固执了,只会一意前行,即便那路已不像路 —也许是条被遗弃的路,早已被野草收复,只隐约留下路的痕迹,也许更像是路的回忆。

新生而尖锐的茅草芽鞘且刺破你的脚缘,血渗出。

但她的身影已远远地消失在路的那一头,其后更出现在码头的尽头,像一个句点。

你甚至不知道她何时已然转身离去。

村子被遗弃,高脚屋倾斜崩落。

潮水已退到远方,深色的礁石裸露,像一片天然的废墟。

海的气味黏黏的,像鱼鳞那样生硬,令你泫然欲泣。



风吹过叶梢,如蓬尾鼠在树枝间高处走动。